(我, 彝族山里娃, 从常熟UWC毕业, 拿奖学金赴美留学:我的命运被改变)
今天要给大家分享的,是一个真实的教育故事——故事的主人马海给做,出生于四川大凉山的彝族村落。在公益组织和热心人士的帮助下,他在常熟UWC完成了高中学业。
我们采访安排在他赴美留学前3天——这位彝族男孩即将启程,前往美国贝茨学院(BatesCollege)留学,这所每年仅录取个位数中国大陆学生的文理学院,为这个彝族男孩提供了全额奖学金。
教育改变命运,今天我们就来听听他的故事。
作者:蝎子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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童年
我叫马海给做,00后,出生于四川大凉山彝族自治州的山村。家里有爷爷奶奶、爸爸妈妈,弟弟妹妹,共七口人。
我的妈妈只上过小学。记得在5岁时,她送给我一支白色的铅笔,手把手教我写0-9数字,这是我关于学习最初的印象。
我的爷爷就更厉害了,他没有受过一天的学校教育,却通过反复读写商铺里的汉字,学会了写报告、写文章,是附近小有名气的村支书记。
和家人的合照(后排右一)
我的名字是爷爷取的。“马海”是某个先祖的名字,后来就变成了家族姓氏,“给做”是我的名字,彝族语“苦荞”的谐音。爷爷希望我的人生就像吃苦荞时的体验,先微苦再回甘。
可我并没觉得小时候的日子苦。
家乡的蓝天白云
童年,我就在如诗如画的山里,在蓝天白云青山绿间奔跑、玩耍、放牛、调皮……无忧无虑,纯粹又快乐。
后来我认识很多城市里长大的同龄人,我知道他们的童年物资充沛、生活丰富,被各种出国旅行、夏令营和特长班排满。我并不羡慕。
在家里帮忙砍柴
彝族有句俗语:“拥有,就有10个方面的忧虑;没有,就只有1个方面的忧虑。”(物质上)一无所有是我们唯一需要担心的事;但那些什么都有的人烦恼却更多。
那时物质匮乏,但我特别容易满足。
记得有一次,我辈分上的舅舅小学毕业了,我向他要了一本《新华字典》,我走了一天的山路,拿回了那本字典。虽然很累,但兴奋地整晚在煤油灯下翻着这本字典,睡觉也放在床头。
我的小学同学不少都早早辍学,一些人孩子已经4、5岁了。我幸运在于我的家人们重视教育,他们想方设法把我送到好的学校,我的弟弟和妹妹也一直在读书。
爸爸最常挂在嘴上的话是“好男儿志在四方”,他鼓励我走出大山,去看看外面世界,可外面的世界什么样,我并不了解。
直到小学六年级,透过一位支教老师的眼睛,我第一次对“外面的世界”有了直观的想象。
他说:“北上广的房子很高,高到帽子掉了才能望到屋顶。”我想:那一定是山一样高的房子。
在家放牛
小学毕业后,我去到城里的凉山州民族中学上中学。
在山里我们说彝语,所以我的汉语口语和听力特别薄弱,更别说听懂带点方言的汉语。班上的同学和老师都鼓励我,渐渐地我越来越自信,成绩也提高了许多。
转折
我人生重大转折发生在初中,我遇见了“上海市蒲公英教育发展基金会”。当时,我是蒲公英的第一届受助学生,也参加了一些英语支教课程。真正影响深远的是2017年暑假的「多元文化公益夏令营」。
在这个夏令营,我遇到了不同民族、不同文化背景的人。他们来自纽约、波士顿、多伦多,北京、上海、广州等大城市,也有彝族、白族、汉族的同学。
我们抛弃了对年龄、地域、性别等的偏见和限制,让多元化的空间能真正实现无障碍的沟通和交流。不同文化背景、不同社会阶层的孩子共处一个校园、出现在同一个餐厅,本身就是一种有意义、有影响的教育。
在10天的夏令营中,我们交换彼此的故事。我们夏令营有许多课程和活动,包括英语支教、斑斓课堂(飞盘、画画、乐器、朗诵、棒球、武术、辩论等)。
与孩子们搭积木
也是在这一次,蒲公英的创始人沈老师向我介绍了常熟世界联合学院(UWCChangshuChina)。说来好笑,第一次听班主任提到UWC的名字时,全班哄堂大笑,我们在想:一所学校为什么要叫“WC”?(完全忽略了那个“U”)。
后来我了解到,这所学校是联合全世界不同民族不同文化的国际化高中,在加拿大、挪威、美国、英国、波黑、中国香港等世界上18个国家和地区都有校区。
我们当地有6位同学准备申请常熟UWC,但另外3位同学刚开始就放弃了,家里人觉得太虚无飘渺,浪费时间。另外3位,1位申请没通过,另一位申请通过了,家人突然又反悔了。所以,最后进入面试选拔的就只剩下我。
同学们的放弃令我妈产生了一些焦虑,她觉得别人放弃一定是有什么坑在等着她儿子。而我却是抱着免费旅游的心情,准备起了面试。期间,还有一位英国UWC校友,耐心为我介绍UWC选拔的流程。
2018年2月10日,我清楚地记得那天,我坐飞机经成都转到无锡,再坐大巴到常熟,整整折腾了一天,入住时已是晚上10点多。我没出过那么远的门,一路颠簸晕车晕机,人感到昏昏沉沉。
第二天早上六点,我就被带入校内。还没来得及欣赏中式校园的建筑,没来得及仔细看校园的各国国旗,我就开始一天的选拔。
美丽的常熟UWC校园大门,我梦开始的地方
选拔
如今,我在常熟UWC度过了4年时光,也即将奔赴更广阔的世界。可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她当时为什么要给我这个机会。或许是我敢于表达自己的态度,或许是我初出茅庐的勇气,我不知道。
笔试倒不难,但全英文的面试真给我不小的压力。我初一才开始学英语,参加选拔时,磕磕绊绊的英语几乎无法表达自己。
我写了一段自我介绍,并把它背了下来。面试官是一位中国老师和一个外国老师,后来又来一位,我听说就是常熟UWC的创始人、董事会主席王嘉鹏先生。
到了现场,我说完准备好的内容,不知道哪里鼓起的勇气问考官:“我能不能用中文做介绍,我想尽可能把自己表达得更清楚些,我想您们也更想看到一个更完整的我!”考官们商量了一下,同意了我的请求,基本上到了后面,我就只说中文了。
常熟UWC的选拔活动还有一个环节,需要团队合作完成一个任务。我们拿到的题目是:用两张废纸和一些小工具做一间有创意的房间,要求团队成员之间用英文交流。
我们团队设想做一间马戏团帐篷的房子。但开始的设计,底部直径太大,顶部直径太小,小时候玩泥巴的经验告诉我,这样的房子顶部容易塌陷,可惜我无法用英语表达出来,在边上干着急。
果然房子没架起来,我顾不上自己的表达障碍,上手调整了结构。刚好春节快到了,我还在房顶的小旗上写上了“福”。还将四壁的窗子改成了“UWC”三个字母的形状。
经过队友们赋予这个房子意义,我们团队的作品还是很棒的!
2019年UWCDay,找找马海同学在哪里?
选拔日结束后,我又回到了大凉山,选拔结果也就被我抛在脑后。等到4月份,我竟然收到了常熟UWC的录取通知。
开心没几分钟,忧愁又上心头。
家人的担心变得更加具体:虽然有助学金,但每年往返常熟的大交通费用怎么办?还有之后留学,就算有奖学金,交通费和生活费如是种种,对我家都是个天文数字。
我心里也没底,毕竟按照我当时的成绩考个国内一本应该没问题,但如果去了常熟UWC一切都变得未知,这样的冒险是否值得?
犹豫了没多久,我就坦然接受了命运的馈赠。我想起初中语文老师教我读过一首汪国真的诗——《热爱生命》。其中有一句话,几乎是我的人生信条:
我不去想,
身后会不会袭来寒风冷雨,
既然目标是地平线,
留给世界的只能是背影。
就这样,我走出大山,独自踏上了常熟UWC的求学冒险之路。
我忐忑又激动,我曾在常熟UWC的校园中看到各个国家的国旗,我想象它背后一个个具体鲜活的人。他们来自世界另外的角落,他们曾在电视中出现,他们曾是触手不可及的世界,而那即将就要成为我的生活了!
挑战
这个多元的美丽新世界,刚开始却以并不太美好的面貌出现。我在常熟UWC生活了4年,比别的同学多了1年适应期,因为我的英语基础太差!
全英文教学模式几乎把我打趴下,我只能听懂3-4成左右,随之而来的就是信心的丧失。那一年,我几乎没有好好看看常熟的天空,活在不断的自我否定,不断的精神内耗之中,我的生活支离破碎。
除此之外,我的时间管理也一塌糊涂。在过去的高中,我每天只要按部就班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,连锻炼时间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。
但在常熟UWC一切都要靠自己。老师布置的作业都是一个月后才交,课程也有很多自学的时间,课后还要兼顾社交、社团、锻炼、休息等等。突如其来的“自由”冲昏我的头脑。
在糟糕的生活里,幸好有常熟UWC老师们无微不至的关注。Kaya和Hiba两位老师给我开英语课小灶,我常常上午背的单词,下午上课就能用到。在这种高强度的学习中,虽然我的英语能力不知不觉中提升了,但是当时我还是很没自信,毕竟同学们都太优秀了!
有一次,我跟同学们去河南信阳进行项目周活动,在这场活动中,我帮助我的外国组员担当翻译,虽然当时用用的句子没有这么复杂,但我明显感觉到自己进步了不少。
短短一星期,我获得了一丝丝的自信,这种自信又推动我开始反思现状。
在河南信阳和思源学校做文化交流(二排左二)
我意识到,我之所以原地打转、难以融入,最大的问题就是我把自信弄丢了。回到校园后,我就想方设法去找自信。我的策略是,既然语言是我的弱项,就从活动入手。
我参加了皮划艇和舞狮,首先这没什么门槛,大家都在同一起跑线。其次,我从小在山里浪身体素质应该在线。
不出所料,我在这两个社团中获得了很多自信,也渐渐喜欢上这些活动。随着信心回来了,我的学习生活,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。在这个过程中,真的要感谢背后蒲公英和常熟UWC的老师,他们一直在关注我的成长,提供各种各样的辅导和帮助。
经历了从破碎到重建的,我在常熟UWC的第二年一切都变得好起来了。我能听懂6-7成的课程内容,完成作业的效率也提高了。
国庆节和同学去江西上饶徒步旅行(三排左五)
在常熟UWC的第三年,我真正开始享受这里自由、多元的文化和校园环境。我跟同学们一起创办了射箭知行,担任了中国文化晚会(CCE)副主席,担任了舞狮队长和ASAP部门领导。我还参加了很多项目,每年的蒲公英夏令营,我从参与者转变成了志愿者……
在常熟UWC中国文化晚会上的表演(黄狮子)
射箭社团(前排左三)
一路走来,我要感谢的人实在太多太多了。
感激我的导师Justin长达三年的鼓励;感激我的升学导师Ramie在申请季给我的各种帮助;感激常熟UWC老师们每次在放假前都会问我,有什么学校可以帮你的;感激任课老师们耐心的帮助和辅导;感激朋友们在深夜聊天时的相互鼓励......
当然最感激的,还是招生办的老师在四年前我英语还很差劲的时候给我说:“马海,我们愿意给你这个机会,我们相信你!”
毕业典礼上,和校领导合影
再出发
在常熟UWC的第2年,我回到家乡,跟村里一位70多岁的老人讲起我在读的学校,我试图跟他解释UWC的理念:UWC致力于通过教育,联合不同的国家、民族和文化,从而促进世界和平与可持续发展。
我说完后,他也用自己的方式告诉我他的理解:“全世界的人都是向善的,我们对‘好’的标准也是趋同的,我们追求:爱、诚信、忠诚等等。”
我当时感觉很震撼,UWC所要传递的理念是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老人都能轻而易举理解。关键在于我们愿不愿意坐下来交流,把自己的故事、文化、将给彼此听,理解并认同。
在走出大山后,我对自己家乡和身份也有了更深层的认同。我虽然离开了彝族家乡,但我的心仿佛更贴近了她。就像一座房子,你住在里面并不知它全貌,当一旦走出房门,你从外面看到了自己的房子,看到它周围的环境,你会更喜欢你的房子。
和阿皮一起在学校展示彝族文化(左一)
UWC的学生是来自全球各个国家和地区,不同民族,不同文化背景。我在出席学校活动时,会身穿自己的民族服装,我也很乐于跟同学们分享彝族文化,讲我小时候的故事。
和另一位彝族同学阿皮在常熟UWC
每次放暑假我都会回到蒲公英,参加「多元文化公益夏令营」,我从夏令营的受益者变成向山里孩子介绍山外世界的志愿者,角色的转变令我很幸福和感恩,也感觉到自己身上的重担。
2019年夏令营担任志愿者(左二)
山里的孩子并不像大家想得那样胆怯,他们学习非常投入、自信,有不懂的地方直接大胆地抛出问题。他们也敢于说出自己的脑洞,提出非常新奇的观点。
他们在夏令营中了解到电视机里的外国人,接触到了橄榄球、高尔夫……他们欠缺的并不是努力,而是机会,一个了解外面世界的机会。
回到村子里带孩子们阅读
未来,我会希望从事教育方面的工作。我是教育的受益者,也想回馈更多人。
在申请时,我只考虑能给我奖学金的学校,很顺利在ED阶段拿到了美国贝茨学院的录取。
如今,我即将飞到美国,穿越山海飞往地球的另一端。
四年前我走出大山,父母为我送别,目送的尽头不是我的背影,而是眼前的薄雾。这一次,他们依然用“好男儿有志走四方”鼓励我,掩饰着内心的不舍。
而我,也不去想,
“未来是平坦还是泥泞,只要热爱生命,一切都在意料之中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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